谢百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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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瑶】【狼狈】(一辆婚车)

子之于归,皇驳其马。

新结其缡,九十其仪。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八】

夜深露重,金麟台上的人烟已经尽数散去。仿佛今日的觥筹交错全部是一片幻影。然而那些还未来得及撤去的红绸,还有红绸上让人眼花缭乱的瑞兽祥云、交颈鸳鸯,又仿佛是在向人炫耀着那场狂欢中的每一寸细节。

夜风一吹,道路上撒满的合欢、嘉禾,还有七零八碎的一些寓意吉祥的小物都被扯得打了个旋,一路上稀里哗啦地发出声响,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去撞得头破血流。跟它们美好的名称相比,它们的境地真是尴尬极了。

然而尴尬的远远不止它们,拔得头筹的,还是这场闹剧的主角。

如今最不该出现的金光瑶此时出现在了这里,他身上还穿着白日婚礼时的那套玄色吉服,衣面上的祥纹在夜色中仿佛狰狞的藤蔓。腰上挂的瑜玉组绶随着主人沉重得出奇的步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发出清越的声响。金光瑶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此时的他完全不是一个新郎该有的模样,非但不意气风发,反而魂不守舍、满面愁云、姿态潦倒,仿佛风一吹就会被掀翻在地似的。

再怎么擅长伪装的人,一辈子也总会遇到那么几件完全在他承受范围之外的事,能够瞬间把那副游刃有余的面具压成随风散去的齑粉;再丧心病狂的人内心深处也隐隐渴望着幸福,这幸福与地位无关,无非是心上人在阳光底下的微笑,还有咿咿呀呀的孩子握住自己的柔软的小手。

而金光瑶,今天成亲了。

他的爱妻,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秦愫。

这件事实在是太可怕了,却又像一个天大的笑话,砸得金光瑶毛骨悚然、手足无措。虽然一早就有人告知了他往事的真相,可当一切真的血淋淋地发生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依然无法保持镇定。

他已经忍了太久了,但是今晚,要让他在跟那个头脑清醒的女人共处一室、甚至是按照礼法跟新妇合个床——他真的做不到。于是他只好给新娘下了点药,让她早早地睡去,而自己则失魂落魄地溜了出来。

其实溜出来也毫无意义,他终究是要回去的。

不等天亮,他就要回到那让人窒息的噩梦中去,阉割掉自己最后一点感知,用最虔诚的姿态去向所有人表演,什么是举案齐眉,什么是阖家欢乐。他逃不掉的,因为要逃跑的是他自己,而追杀他的,依然是自己。

而正因为如此,徒劳的出逃在他这里就变成了一件意义非凡的事。

他活了这么久,大多数光阴都在隐忍中度过,他甚少放纵自己,咬碎牙根也要逼着自己去无动于衷。如今他不堪重压下的逃避对他而言是种难得的任性与解脱。而自己给自己定罪的死囚如今又要亲手给自己炮制一桌“断头饭”。

于是,他十分艰难又万分潦倒地捂住了嘴巴,一脸扭曲地扶住了自己身旁的一棵槐树,迟疑片刻,弯腰吐了起来。

吐出来的全是酒,继而是胆汁,这才恍然想起自从得知真相以来就没怎么吃过东西,也没怎么睡过觉,今天的婚礼上更是堪堪紧绷着一根弦以至于一口东西都没有吃。金光瑶的修为比不上其他人,辟谷也辟得不够彻底,要说这些折腾对他没有影响,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是在强撑着而已,就像他以往所一直做的那样。

一打开回忆的匣子,白天的记忆就像潮水一般朝他扑过来,他打了一个寒噤,又吐了口胆汁出来,连他自己都不懂为什么会这么恐惧、这么绝望。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空气,就好像暴露在旱地里的鱼,吸进肺里的空气就好像尖刀一样刺得他疼痛不已。

都已经这样了,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活着呢?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脑内突然有什么东西闪过。

仔细回想,想起那是今晨薛洋来看他时嘴角挂着的笑。

“你穿这身果然难看极了。”

薛洋对他说着这话的时候,靠在柱子上,脸偏向一边,一脸不屑,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尴尬。

他记得自己顿时感到头疼不已,随意说了一句:“什么好看不好看的,这是规矩。”却好像被对方抓住了什么,只见薛洋挑了挑眉,一脸玩味地转过头看着他。

“我这个好嫂子怎么样?”

“…德行端庄,温静淑雅——”金光瑶硬着头皮微笑。

而薛洋眼中却闪过了一丝让他觉得诡异的了然,说:“秦苍业的女儿。”

他是打断了金光瑶说出这一句的,是以这话使金光瑶心里平地炸出一起惊雷,差点炸得他原形毕露。

从那个时候他就想要跑了,薛洋那双默契得过了头、一眼就能看到金光瑶心里去的眼睛让他犯怵。他借口说要赶紧到父亲那里去领赐酒,然后动身去接新娘,却被薛洋抬手挡在了门口。

“你薛哥哥今晚突然很想喝点小酒,”薛洋在他耳畔说着这话时,语气里带着十分暧昧的笑意,“酒钱嘛——我看你腰上的那个坠子刚好。”

金光瑶心里不知怎么平静了许多。

他缓了口气,从袖中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又理了理衣襟和鬓角,仔仔细细地摘掉黏在身上的每一片草屑,然后抬头看天。

乌云散去,霁月高悬于天幕中央,洒下柔和沉静的光芒。他突然看见不远处,薛洋也坐在栏杆上,双脚悬空,一手拿着酒壶,跟他看着同样的东西。

金光瑶突然露出了一个颇具投降意味的笑容。

他抬头叫了一声薛洋,将腰上的什么东西给摘了下来,像丢垃圾一样朝薛洋的脑门钉去。

丢出去的正是那组绶。

君子比德于玉焉,世子佩瑜玉而綦组绶,那东西在婚礼中具有非常的意义,被视为婚礼的见证。没人不懂这个道理,而薛洋就是那么开口要了,金光瑶也就那么随手扔了。只有君子才无故玉不去身,自己是个什么货色,金光瑶和薛洋其实都心知肚明。
薛洋伸手挡住了金光瑶丢过来的东西,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泛红的瑜玉被雕成了一团圆润饱满的牡丹,薛洋“啧”地一声开口:

“这花好月圆夜,敛芳尊你不去抱你的媳妇,反而跑到我这里来鬼混喝酒,恐怕不太合情理吧?”

这话语中的戏谑仿佛要拍到金光瑶的脸上。

金光瑶也笑了出来,脚尖轻点便上了楼,站到了薛洋身边。

“在你这里,哪里还有什么情,什么理?”

“噗哈哈哈哈哈……”薛洋猝不及防地笑得花枝乱颤,狠狠地点了点头,“你说的真是太他妈有道理了哈哈哈——”

他又猛然敛了笑意,拿起了那枚玉,捏在手里,“砰!”地一声,玉石便被捏得粉碎,细末裹挟着薛洋的掌心血一点点地消散在了夜风里。而薛洋却仍然看着金光瑶,眼角眉梢里全部都是淬了毒的,甜得发腻的笑。

金光瑶猛地感觉心头一空,仿佛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东西真的就随着那枚珍贵又无聊的石头烟消云散了一般。他向前趔趄了一下,却被薛洋一下子抓住了手腕,提进了房里。

屋内的桌上摆了两碟荷花糕,几坛酒,还有两只酒杯。其中一碟糕点已经被薛洋吃了个干净,另一碟仿佛是忍耐着留给谁的。

薛洋果然看出了什么,他在等他,并且笃定金光瑶一定会来找他。

金光瑶手里被薛洋塞了一枚荷花糕,后者坐到了金光瑶对面,翘起二郎腿,给自己倒了杯酒。

“我——”金光瑶开口想说什么。

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吃甜的。

却被薛洋扬声打断:“吃了。”

金光瑶只得依言咬了一小口,旋即忍不住挑了挑眉。

他的荷花糕居然是咸的。

他觉得自己更想吐了。

金光瑶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而薛洋却故意视而不见,他一手撑脸,笑嘻嘻地往他杯里倒满了酒,又亲自递到了金光瑶手上。

两个人同时将杯中物一饮而尽。金光瑶只觉得那酒甜腻有余而酒香不足,心道果然是薛洋的风格。目光无意间落到了那杯盏之上,却猛然震住了。

两个杯子之间,被用红线栓在了一起。

那丝线太细了,以至于金光瑶开始都没有注意到。

顺着那丝线,金光瑶看向自己对面,薛洋的一张笑脸。他笑得居心叵测,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

合卺酒?

金光瑶的心狂跳起来,一下一下地砸在空荡荡的胸腔上,激起的却是一阵又一阵的寂寞、迷茫、恐惧、慌乱。这些情绪好像一团团的岩浆撞到了一起,猛地开始沸腾,蒸腾出能够吞噬一切的怨毒。

怨毒,以及似有若无的委屈。

于是他也不动声色,伸手想去拿薛洋那边的杯子,却被薛洋一把抓住了手腕,猛地往回一拉,两个人便跌到了一起。

双唇只是轻轻相碰,便如同星火落在了干草垛上,一瞬间便有了燎原之势。这两个人都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种强烈的背德感。这种感觉在他们身体里炸开,炸成了一串又一串气味腥甜,颜色旖旎的烟火。火星落到他们脑中,烧出一个个破洞来。有如被毒虫蚀咬,毒素掀起的快感裹着痛感一阵阵地的从脑内冲出,沿着脊柱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最后又都回归到了醉酒人暧昧的尾椎骨上。

金光瑶此时眼圈泛红,急促地喘着气。他任由薛洋在自己的口中肆虐着,侵占每一个角落,没过多久他就尝到了一股血腥味。薛洋的虎牙划破了自己。
但是他并没有迟疑半分,反而整个人都攀了上去,一手环住薛洋的脖子,一手绕到他的脑后,纤细微凉的手指插入发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撩拨着,邀请着。

他感觉到薛洋的身体猛地一震,眼底闪过了一道光,少年迅速伸手去扯金光瑶的腰带,要扒光他的衣服。

金光瑶笑了。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除了愤怒与绝望之外别无他物。

他感觉到自己的皮囊仿佛是一个囚牢,薛洋把一盏毒酒浇了进去,让里面住着的困兽发起狂来。它撕咬着,咆哮着,把头撞到笼子上,顿时变得鲜血淋漓。他不由自主地渴望着,迷恋着对方尖利的獠牙,渴望着它们能够划开自己的每一寸皮肤,然后生啖己肉,带来几阵能够撕裂一切的痛感,那痛感将许他的灵魂以解脱。

此情此景让他眩晕不已,他什么都无法感知到,灵魂抽离了肉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正下意识地在用自己的膝盖内侧磨蹭着薛洋的腰。

少年“嘶——”地一声,倒抽一口凉气,扯下了那一身吉服,甩手丢在了一边,看着身下之人凌乱不堪的里衣,莞尔吞咽了一下。

而金光瑶却皱了眉,他的心口突然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哪怕大口大口地喘气也感觉好像是要被活活掐死了一样,一阵阵的窒息感怎么也摆脱不掉。他头疼欲裂,好像是脑壳被人用钝刀劈开,再徒手把脑髓捏成了浆糊。

突然他脑内仿佛闪过了一道白光。

瞬间一切都变成了空白。

金光瑶“哇”地一下吐出了口黑血。

血滴在了胸口,看上去像是好一片妖冶又艳丽的疮痍。薛洋一下子弹了起来。

“——我操!!!!!”

他恶狠狠把金光瑶抱了起来,丢到床上,手忙脚乱地给他清理着那些血渍。

“他妈的!不就是个秦愫么!!你他妈是脑子有病?”薛洋此时是难得的声色俱厉

但金光瑶的脸色却好看了许多。

他是真心喜欢秦愫的。

因而得知她的真实身份之后,才会更加地怨天尤人、郁愤难平。这一口气一直憋在心里,竟是活活给憋出了心病来。

或许真像薛洋说的,自己的脑子大概是坏了。不中用了。才会如此。

只见薛洋眼里寒光一闪,贼笑道:“那女人活不久了吧,嘿嘿,要不要我去送一程?”

薛洋早上就猜到了秦愫的身份或许有问题,可是他却始终没问过。

金光瑶却是摇了摇头,捂住了薛洋的手,看着少年,凄然一笑。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薛洋不以为意,啐了一口,迅速脱衣钻进了被子里,手环上了金光瑶的腰,把他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你说个屁!真他妈扫兴的,晦气!”

金光瑶在薛洋怀里动了动,又是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

“薛公子,你不如把我放开——你这样,我……”

“少废话!”薛洋却是又贴紧了金光瑶几分,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老子还没嫌弃你把我的手压麻了,”说到一半便使坏去咬了咬金光瑶的耳尖,“金宗主,你要是再给我乱动的话,我怕我把持不住自己,一下子卸了您的一两条胳膊腿什么的,拿去喂凶尸啊。”

语气里满满地威胁与戏弄。因而恭敬不如从命,金光瑶翻了个身,把脸埋在了薛洋的颈窝里。

此时此刻他仿佛能从那少年舒展的眉眼里窥见故乡的模样。

那里不是云梦,那里不属于这世间的任何一个地方,亦无法用简单的地名来标榜。那里仿佛是他自出生起就开始寻找,又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那里是一片温暖湿润的黑暗,于永寂中蔓延着莺歌燕舞、风和日丽。

而他却五感全部混沌成一团,所能听到的只有那一下一下,微弱而又坚定的心跳——那是身处这片黑暗中的自己,以及另外一个自己的心跳。

他们在对方身边蜷缩着、紧贴着,手掌包裹着手掌,膝盖抵着膝盖,忘记了呼吸,忘却了一切,就那样相拥着长眠,直到沧海变成桑田,阳光落进深海,在他们的脊柱上开出易碎精致的白花。而他也恰在那片黑暗中的对方的身体里找到了残缺丢失了的自己。

这幻象给孟瑶一种怪异的感觉,又无比窝心。浑身的血液都冲到脸上,在面颊上激荡之后又重新撞回心口。

“薛洋……”金光瑶迟疑着开口,“你是喜欢我吗。”

而他却听见耳畔少年的轻笑。

“你怕是真的熬糊涂了,”薛洋在金光瑶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今天你来找我,是因为不喜欢秦愫么?”

金光瑶一愣,又转而无奈地释然。

是啊,自己是喜欢秦愫的,有些事情是喜欢也无法转圜的。

自己喜不喜欢秦愫,喜不喜欢薛洋,薛洋喜不喜欢自己,有什么紧要?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反正最后留在同一片黑暗里的,只有他们两人而已。他们所能勉强占有的,只有彼此而已。其余的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金光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睡意袭来,想着想着,意识就逐渐迷糊了。

这是金光瑶这么长时间以来睡的唯一一个安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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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没有文评其实是件寂寞的事(。)

【1】

题记前四句出自《诗经·东山》,后面出自《诗经·唐风·绸缪》,据说是周制婚礼的过程当中亲友的唱词。

【2】

合欢、嘉禾等,其实是隋唐时期的聘礼,一共九种:合欢、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棉絮、长命缕、干漆等。祝福夫妻爱情永固。

【3】

周制婚礼,新郎出发接新娘都用马车,出发前要接受父亲“醮子”,即赐酒。

【4】

合卺酒,交杯酒的老祖宗。

忘记在那个野史资料里看见合卺酒的杯子是用红丝带牵在一起的了。不过也无所谓,这里只是借鉴了周制婚礼的礼仪,并没有照搬。

其实洋洋跟瑶瑶喝的酒也不对,喝的杯子也不对。合卺酒喝的是苦酒,取夫妻同甘共苦之意。当然这在洋洋眼里都是放屁了←

所以洋洋倒的甜酒完全就是自己任性瞎胡闹玩。也难怪瑶妹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洋洋这是要娶他啊。

合卺酒的喝法是,夫给妻倒酒,妻给夫倒酒,喝一次,交换酒杯,再喝一次。因而当瑶妹伸手要去拿薛洋的那个酒杯的时候,一切都昭然若揭了。

不然薛洋不会贸然伸手扑倒小姐姐的。

【5】

组绶。文章里已经有解释了。

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绶,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组绶,大夫佩水苍玉而纯组绶,世子佩瑜玉而綦织绶,士佩瓀玟而缊组绶,孔子佩象环五寸而綦组绶。

有非官方资料说瑜是一种偏红的玉。

【6】

玄色。


相关资料没有保存。周制婚礼男子穿玄色。象征天,是至高无上之色。什么什么的。

【7】

荷花酥长这样↓文章里错写成了荷花糕,懒得改了(。)


↑↑

以上所有东西都是度娘告诉我的。

考据党轻撕,我已经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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